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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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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

日歷上被圈紅的一天,本該合家歡度的夜裏,主宅大廳卻靜得仿佛連眼淚砸在地上都能聽見。

這實在是一個倉促到來不及掩藏秘密的夜晚。

繁瑩提著一只保溫盒,神色慌張、腳步虛浮地溜邊踩上樓梯。這時間主宅繁忙的各項工事都結束了,整棟建築與夜一般沈寂,只有沿壁虛弱的燈光病態地照明著,丁點兒亮度,有一種逞強之感。

她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女人,回到這深宅以後,一門心思撲在管理瑣事以便討家主臉色度日的事業上,雁商的發怒足以像泥石流過境一般,令這個小女人戰戰兢兢度過一整夜。

早上她腫著眼皮與幾位太太去吃早茶,珍珠耳環襯在耳墜上很柔軟,像她好拿捏的性子。

林太太心急,風風火火的個性,當即問了個清楚。幾位太太三言兩語替她支招,她們這樣的身份需要一尊大肚量,夫妻沒有隔夜仇,晚餐準備點稱心意的湯盅或是點心,擺在明面上示個弱,別扭也就算過去了。

繁瑩大受鼓舞,早早在廚房忙活了一頓晚餐,可偏偏不湊巧,雁商今日沒有與她一同用晚餐的意思。

她在小廚房盯著,打從傍晚起就有幾位陌生打扮的倭人往三樓去了,經過時向她作揖,木屐踩在樓梯上“啪嗒”作響,像一首有韻律的俳句。

又等了一會,老董從樓上下來到小廚房,繁瑩尋到他問老爺什麽時候用餐。

老董那張平靜無虞的苦臉深深凝了她一陣,才說:“老爺請了客人,夫人自行用餐吧。”

繁瑩看著廚房裏一道道精美的菜肴,鍋上還燉著養神的藥膳,她只覺嘴裏發苦。

雁商不下來,也沒必要鋪張到餐桌上,她在廚房隨便吃了一點,故意嘗得很慢。一個多小時後,樓梯口依舊沒有跡象,連上去的那些人也沒有再退下來過。

林太太她們好意說的話卡在她心裏,明天就要三十,家宴的好日子,不能讓旁人看出她與雁商之間的隔閡。於是,繁瑩去而覆返,等到夜深,提著那碗示好的藥膳,站在從未敢踏足過的樓梯前。

已經上到二樓,她腳下脫力,虎口狠狠攥在扶手上,往後一望,竟覺得這般高,沒有回頭路了……

繞過扶手的時候,她往葉阮的房間看了一眼,毫無預兆地,走廊盡頭昏暗的燈倏地滅了,繁瑩嚇了一跳,不敢再做他想,徑直往三樓爬去。

站在沈重的雙開木門前,繁瑩突然想起,雁放也曾向她打聽過主宅的三樓,那時她是怎麽回答的?紅姐說這裏是老爺沒當家前的住處,早已落鎖。落鎖……

那為什麽又重新啟用了?這個想法閃現不過一秒,很快被她壓了下去。

深夜送湯上來已經失了一些溫情的分寸,更多的事不是她需要知道的,她不該做一個太精明的人,作為雁放的母親,愚鈍是她和兒子最好的盔甲。

繁瑩這樣想著,穩了穩心神,伸出手,方才發覺手心都是冷汗,她慌亂地在腰間抹了抹,才將手按在那雕金的沈重門把上,下壓,卻沒有發出鎖扣滑動的聲音。很輕——門開了,或許門根本就沒有關上。

她將目光探進去,那樣小心,生怕連空氣中的浮塵都打擾了。

空置的屋內鋪著如出一轍的華麗地毯,一整排的墻邊打著書櫃,壁燈慘兮兮地亮著,偌大的空間裏,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家具都被搬離了,只留下一張暗紅色的休閑沙發。

目視所及之處沒有雁商,連個人影都沒有。

繁瑩松了口氣,這才敢踏進來,她感到疑惑,這裏沒有人,那麽接二連三上樓的那些賓客都去哪兒了?

不待她多想,另一側墻邊隱約傳來的聲音吸引了她的註意力。

燈太暗了,等繁瑩踱步到墻邊,方才發現上下兩層樓被打通了,這裏是通往閣樓的樓梯。

閣樓——她想到紅姐提起過,原來老爺在閣樓招待賓客。繁瑩猶豫起來,她不知道該不該再往上走了,賓客還沒有離開,她不請自來,老爺會不會更加生氣,斥責她不懂禮數。

這時,從樓上傳來了一聲隱忍的呻.吟,極細微的、有什麽東西,類似繩索之類在收緊的動靜,通過薄薄的墻板之隔傳到繁瑩的耳朵裏。

她當即像被雷打了一般定在原地,細碎的人聲若隱若現,卻好像突然分明了,她能從中聽到雁商的聲音。

保溫盒被她放在了腳邊,繁瑩的行動已經不受大腦的控制,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內心深處來自於潛意識阻止的聲音,但人對於好奇的本能頃刻打敗了理性。

她硬著頭皮往上走,摸索著墻面,走到旋轉樓梯的中間。這個位置只能看到閣樓的天花板,那裏似乎布了幾盞強光燈,光束格外刺眼,好似將整個宅子的光都聚在此處。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,這香味像是女人的香水味,索引著繁瑩停下。

她的膽量和道德感只能支撐她再邁上一層臺階,繁瑩停下腳步,她沒有氣力再往前走了,在內心覆雜的情緒掣肘下,她匆匆擡起頭,只遙遙望了一眼,當即愕然僵在原地!

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懼怕的尖叫,便死死地捂住了嘴,手腳並用地爬下旋轉樓梯,險些撞倒地上的保溫盒。她再顧不得那麽多,提起保溫盒從三樓慌張逃下,腿一軟,跌落在二樓滅了燈的走廊盡頭。

繁瑩渾身抗拒到顫栗,好似心臟被可怕的事物捏在手裏,那種黏膩而惡心的致命觸感蔓延到四肢百骸,她松開捂嘴的手,無聲地幹嘔起來。她看見……她看見……

她看見本該待在房間休息的葉阮,穿著一身濃艷的和服,被紅色的繩子結實地吊.綁在半空中,宛如一個……任人宰割的玩物。

“我也先回了。”雁放收拾著背包,把特意擱在工作室的筆電塞進包裏。

整一個晚上,炭頭看著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這會店裏人都走完了,雁放單肩扛著包,扭身捉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的炭頭。

“照片裏的不是他。行了,別替我瞎操心了,我好著呢,走了啊,辛苦你收拾。”

“不辛苦不辛苦。”炭頭念叨著,老媽子似的把他送到門口,站在木子堆的那個雪人旁,把一肚子話咽了回去,“那……開車慢點啊哥。”

存著疑問的電腦就放在副駕的包裏,雁放踩下油門直奔家的方向。

將近淩晨,路上接踵的車流儼然沒有停歇的趨勢,高架上仍在堵車,多半是過節趕著踩點回家團圓的。

又是一陣堵塞,雁放手從方向盤上拿了下來,目視著前方暈成一片的車前燈,兀自皺緊了眉頭。

淩晨時分,三樓終於隱隱有了響動。

繁瑩失神地跌坐在二樓走廊上,聽覺比任何知覺都要分明,她的內心幾乎崩潰到草木皆兵,潛意識催促自己快點站起來,回到別院去,把這晚的見聞永遠的爛死在肚子裏。然而她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,只能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抱著懷中冷下來的藥膳,蓋子裏時不時鉆出來的油腥味,不斷引起她生理性的反胃。

那聲響越來越趨近,一個緩慢、單薄的身影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,經過正被月光映亮的窗子,一陣風適時吹進,他披在身上寬松的睡袍像一只雀掠過山風,驟然張開了羽翼。

幾乎是在同一瞬間,葉阮發現了躲在暗處的女人。

月光將他的上半身幾乎隱進了黑暗裏,等他走近,繁瑩才發現他的睡袍也是濃墨般的黑色,沈重到仿佛剛出席過自己的葬禮。

那緞面般施舍的月光終於照在他的臉上,繁瑩稍一回神,已經做好將要被威脅、質問甚至說更加奇異到接近嘲笑的準備。

然而她仰起頭,厲色的表情不過一瞬便收了回去,因為她從葉阮臉上看到了一絲惆悵,甚至於憐憫。

葉阮看上去仍在盡力隱忍著痛苦,額角汗珠隱沒,臉上的表情很淡,但目光透露著友善,還有一絲小孩子做了不願做的事情之後一時半會褪不去的委屈之色。

繁瑩楞神的片刻,他已經緩慢地彎下腰,遞出手將她扶了起來。

手臂短暫地接觸,繁瑩這才發現,他皮膚燙得出奇,他在顫抖!

這還只是一個孩子……繁瑩恰時卻不恰當的冒出這個念頭。

她在葉阮周身聞到了那股甜膩的香味,這香味似乎是他所有痛苦的來源。而緊接著,繁瑩在他的眼下同樣的位置,發現了那顆近在咫尺的痣,她倒吸一口氣,擡起手往自己眼尾摸去。

錯位的距離,同樣的眼下痣,腳下重疊的影子。

“你……你的痣……”

葉阮鼻腔裏很輕地哼了一聲,轉而笑著搖了搖頭:“我這個是後天紋上去的。”

“為什麽……”

“為什麽?”葉阮垂眸看了看腳下合二為一的影子:“因為我們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,一個死去了的,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。”

繁瑩大腦嗡地一聲,頭皮發麻,像看著一個怪物那樣緊盯著他。

葉阮苦笑著,自顧自地說:“也許冥冥之中早有定數,又或許上天真的有靈,才造就了你那一晚,讓雁放來到這個世界上,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善後。”

說到這,他似乎覺得奇妙,感慨了一句:“現在看來那真的算是個奇跡。”

“我不懂……你……你在說什麽?!”

雲裏霧裏的話間,一陣莫名的心慌卻從繁瑩內心騰起,她控制不住的回溯二十四年前的那晚,雁商是如何癡迷她眼下毫不起眼的痣,甚至讓繁瑩覺得……他在自己臉上只看到了那顆痣。

“夫人,你應該經常會感到疑惑吧?天降的艷.遇,改變命運的一晚,怎麽會發生在你身上。但你好像更習慣於接受,想不通的事不去多想,這點雁放跟你很像。”

葉阮說著往樓上方向瞥了一眼,錯身讓開:“他們快要離開了。秘密放在你們心裏會比放在我心裏要痛苦得多,請吧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——”提到雁放,繁瑩不依不饒地抓住了他的手臂,咬牙小聲問:“你給我說清楚!誰的影子?我怎麽可能……”

葉阮似乎很虛弱,身形很是不穩,被她那麽輕的力道一拽,就險些踉蹌,嚇得繁瑩不安地收回了手。

他的表情有些無奈,扶著門框,沒關緊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。沙發旁,辛巴玩偶依舊不分晝夜地趴在那裏等待著他。

葉阮偏了偏頭,沒再看她,卻以一把利刀砍下的架勢斬斷了這場對話。

“你只需要知道,我會讓你們母子得到想要的一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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